虎林物质文化遗产

  上世纪九十年代,我陪人去虎头“地下要塞”,意外地看到要塞广场东北角,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石碑,花岗岩质地,阴文镌刻“甘棠遗爱”四个大字,苍劲有力;旁边还镌有竖列小字,原文记不清了,大意与禁烟毒有关。

  我有些意外,从不知道虎林还有这么一件文物,一打听,是近年在独木河发现的。

  独木河,我去过;独木河村,我住过,深山坳里一个小小的村庄,四面环山,一面迎水。不知那里还藏有这么一方石碑。

  虎林的文物,算得上古代物质文化遗产的,目前看,有四类,一是史前文化遗存(遗址、石刀、石矛,石斧、陶片等);二是唐宋等封建王朝的钱币(以方孔为主);三是清代遗存建筑——关帝庙;四,就是这尊新发现的民国时代碑刻——我权且叫他“赵公德政碑”吧。

  “赵公德政碑”是什么性质的?它的成因是什么?官立还是私立?“赵公”又是谁?

  无论怎样,“赵公德政碑”都是一件有璀璨现实意义的文物。

  它的性质是,为官一方,勤政爱民;爱民的政绩是,禁种禁吸毒品鸦片。因功德卓著,为政清廉而民心尊崇。因而百姓集资,为他镌刻树立了德政碑,非官方产物。

  一个德,民族气节高万丈。

  他是何方神圣?他是中华民国九(1920)年,吉林公署委任的虎林第七任地方父母官,千里迢迢就任边廷虎林县署——知事(县长)。

  他的卓著功勋是禁止百姓贩卖吸食鸦片,铲除民间毒患,平定窜城走乡,劫掠成性的匪盗,稳定社会秩序,理顺中俄边民易物互贸,使双边民生资料交换规范化,合法化。

  虎林怎么会有鸦片呢?不仅有,而且盛产。完达山的土壤和气候很适宜罂粟生长,鸦片品质上乘(俗称“北烟”),是內地和邻国市场上的紧俏货。

  县志记载,一九一四(民国三)年,虎林城乡就有人开始私种罂粟,逐年泛滥,进而成灾。

  一九二二(民国十一)年,民国财政捉襟见肘,良知陨没,在鸦片利润上动了心思,白纸红印,批准“官烟”种植。于是虎林虎头大山里的独木河,乌苏里江畔的倒木沟,就成了鸦片“官烟”种植地

  虽然“官烟”官方才可种,但民间的偷种私贩势不可挡,法难治众。于是虎林的地下烟土经济甚嚣尘上。

  鸦片的金钱魅力,诱惑了本县及周边县域匪帮盗伙的利欲神经,他们隔三插五强行拜访,打家劫舍,铐人绑票,烟土、现金外,鸡鸭鹅猪顺手牵羊,弄得民不聊生,怨声载道。

  鸦片,祸患漫延。

  民国十四(一九二五)年,御批烟土基地——独木河,来了官方武装“炮守营保卫团”——打击匪盗,维持治安。

  由此可见,那时虎林及独木河的烟土经营规模和效益及其附生灾难。

  独木河四面环山,山下有河,山间有溪,野生药材品种多,质量好,尤以人参为最——独木河人说,他们喝的水,都是天然人参汤——良好的种植环境,一下就入了“烟把头”的法眼,独木河深山老林成了罂粟大本营。这里几乎家家种烟,平均拥地四五亩,还有大量外地人趋之若鹜。渔猎农耕倍受冷落。

  当年罂粟的风采,余韵尚存。

  现在,你到独木河山里去转转(笔者去过)无论东山还是西山,南山还是北山,厚厚的陈年腐叶上,起伏着韵律有致的细微波浪,一排排,一片片。那就是陶醉在植被下的罂粟垄痕——当年的罂粟乐园,兀自梦寐着往日的辉煌。

  官烟种植,着实让独木河花枝招展,声名远播,响彻省内外。外来种植人和私贩行商,使一些农户常有房租收入,山珍野味也不必跋山涉水外销,坐地见利。独木河大有从小山村向小集镇发展的趋势。

  民国政府在虎头设了官烟收购站,挂牌“大东号”,所获利润叫“烟刀税”(鸦片系刀割凝浆而成),烟农的“烟土”必须卖给“大东号”,私售偷贩,按偷税漏税制裁,严重的是牢狱之灾。然而大利生大胆,大胆生大害,私售偷贩依然猖獗。烟季一到,官商私倒蜂涌而至,虎头、独木河一派繁荣。

  独木河烟季的附带效应,是贩售其他商品的商贩及与烟事相关的人群纷至沓来。和私贩行商接踵而至的是猖妓群体。独木河早有人给她们预备好了山村小“青楼”,一水的“木揢楞”(独木河人居住的纯木制房屋,红松圆木卯隼揢摞而成)奇特美观。长长的一趟“青楼”,一水大红窗帘,一道靓丽凤景。春夏秋,向山里人招摇,觊觎着他们的钱包。

  利益大如山,恶欲便狂如海。烟土经济使独木河膨胀起来了。手中掌控的肥沃山地,便是摇钱树。有要用地的,拿钱来!怀揣大烟土,有恃无恐。而且出力的不如有权的,独木河的保董(村长)、百家长、十家长,家里都有可观的自家烟地,大把来钱。为防匪盗,他们院筑高墙,家养“护院兵”,手中的家伙,都是从俄罗斯买的时新货,可不是吃素的,官兵手里都没有。

  手上有了武装,胆气自然超壮,加之天高皇帝远,便不服天朝管了。

  烟经济的暴发户在村里成立了“会房子”(即大户协会)私自行使行政管理和诉讼权,对村民及外来谋事者,随便发号司令,私设公堂,草菅人命。不服的,打!闹事的,杀!村长顾洪勋,就是“会房子”太上皇,大权独揽,横行霸道,大肆敛财,随意杀人。

  独木河实际上成了拥有武装力量的罂粟独立王国,对政府造成极大威胁。

  一九三〇(民国十九)年十二月,新任县长董春芳携民国驻虎林边防团陈东山团长,带领一连战士,来到独木河,宣布政府令:解散“会房子”;保董(村长)、百家长、十家长,一律不准私自养兵,不准私藏武器,不准私自种烟,并宣布县署在独木河设立公安分局,维持治安。

  一九三一(民国二十)年,县长董春芳奉命查禁私烟种植(特许的官烟除外),他亲自带领武装人员到了独木河,铲除私种的烟苗。

  四百多独木河烟民集聚抗查抗铲(其实都受意于村长),不准官兵入山,将县长带来的官兵围在路上,将带兵的陈东山和另一个团长围困在村长顾洪勋家中。原来就驻扎在山里的保卫烟民安全(常有匪盗来打劫和绑票)的官兵战士,也被烟民反目成仇——围困了。

  烟霸经济最终成文对抗政府的霸凌行径。

  是年六月,伊兰镇守使(民国时虎林归伊兰管辖)调遣四路步兵,开拔独木河,进山入沟,查毁违种烟苗。七天后,县长董春芳二次率大批武装人员奔向独木河周围远山查铲私种烟苗。

  七月,独木河保董顾洪勋在虎头(当时叫虎林)被枪决,罪名是以权敛财,反抗官军,私设公堂,残害人命。村里几个挑头抗烟禁、反官军的烟霸也没逃脱罪责,各领其刑。

  这些,都是官方禁止私种私贩行为。致于烟毒对虎林庶民百姓身心的伤害,还没人管。

  自民国三(一九一四)年,虎林官营私种鸦片泛滥以来,祸及庶民百姓的烟害日益显现,让本不富裕的贫苦人雪上加霜,轻者一贫如洗,重者家破人亡。与此同时,为烟利而来的盗匪打家劫舍,遍布城乡。

  民国九年(一九二〇),第七任县署太爷赵光印履职虎林,被烟害震惊。深受儒学熏陶的他,以先贤仁士为榜样,在民间大刀阔斧禁烟。从行政措施到法律手段,从精神制约到道德规范,还亲巡探访,察视宣教,民间里巷的禁烟效果日益显著。

  这位父母官还另有政绩,一是开办学校发展教育,让穷乡僻壤的孩子,特别是平民孩子有书可读。二是确立边民的边贸规则,厘清禁品和生活用品的界限,不再一律作走私打击,使边民互贸有所改善。

  过江与俄方贸易须持过境“小票”,俄方每票收费两元,从当时的货币看,要价太高,赵知事亲自过江交涉,降至四角,而且居留贸易期限延长到七星期,纵深里程延伸到一百里,极大提高了互贸成功率。边民自然感恩戴德。

  赵知事很有些开明意识,一九二二年,伊曼苏维埃政权建立,他带人携礼前去祝贺,为和睦边境和温润贸易尽力,因为此前,俄方互贸常有仗势欺人现象,常有俄方小股边民越境劫掠。

  赵知事的殚精竭虑,成效显著,烟毒锐减,匪患退避,民心趋稳,边贸趋顺。

  赵知事卸任后,百姓万分留恋,集资为他立了功德碑“甘棠遗爱”,

  “甘棠遗爱”是周召公的仁德典故,。他亲察下情,与民申冤,平明公正,深受礼赞;为不增加地方政府的负担,不扰民,把巡视公堂设在甘棠树下,史称“甘棠遗爱”。虎林人用周召公的清廉勤政作风,类北赵光印为政,赞美他肝脑涂地勤政爱民的美德。

  这块碑本该立在县衙所在地今天的虎头。值得深思的是,它竟立到了独木河,那可是毒品鸦片的大本营啊。

  “甘棠遗爱”是虎林,特别是虎头,值得荣耀的往事。

  它的价值,古往今来,熠熠生辉。

2021初稿——2024完稿

  注:本文资料来源——《虎林县志》,张明的《乌苏里风云》,民间询访。

  作者简介

刘悦春老师

  黑龙江省虎林市乡土作者。发表过小说、童话、诗歌、散文、文艺论文、格律诗、歌词。诗歌获过全国民间文艺“颐和园杯”一等奖,相声和歌词获过黑龙江文联赛事创作二等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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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绿色在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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